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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村场景,毋忘“微观” ——张世莲七律组诗《空村咏四首》读后
2025-02-25 13:00:24 | 作者:李玉真 | 作者单位:贵州清镇 | 阅读:
    最近偶然读到张世莲女士的七律组诗《空村咏四首》,感触颇多。情不能已,遂稍作如下赏析,略述一己之见。
    在人们惯常的认知里,乡村长期落后于城镇,更落后于城市,而且差别不是一点半点。地处郊区的也许稍好,远离城镇且交通不便的,基本上可以用闭塞、穷苦乃至蛮荒作为标签。这种局面,千百年来已成定势,住居者早就各安“天命”,习以为常。
    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,从国家层面关注到了弥合二者差距的战略意义,循序渐进而不遗余力地采取了一系列惠农利农措施,从最初的茅草房改造,到近年发力的乡村振兴,每个环节都为乡村面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观。各层级、各系统与各行业的倾情倾力,使得乡村人的境遇和精神有了双重的提升。尽管继续努力的空间不小,依然可喜可贺。少数乡村,因为特色打造,加上宣传到位,成了热门,人们络绎围观,驻足流连,甚至成了网红打卡的所在,引领一带风流。一言以蔽之,政策在宏观层面的统筹与发力,有了看得见的成果。
    然而,在微观视野之下,乡村跟乡村之间,差距依然是巨大的。毋庸讳言,区域差异甚至有加大的趋势。
    读了世莲女士的七律组诗《空村咏四首》,我的这种差异感更加强烈。四首组诗依照四季更迭,写的都是乡村的自然景象,特征都是美而荒凉、落寞,感情基调上则都满怀同情和悲悯。
第一首名为《春入空村》:
繁花红白乱山村,石径萧然断客魂。
古木新鸦空绕郭,寒烟野水自临门。
愁颜满目愁中老,梦影连年梦里浑。
莫道春光能买醉,无端世事与谁论?
    在这首诗中,春光无疑是美的,但因为少了人力的积极干预,“美”得并不整饬,显得“乱”而萧条,还带有愁苦。为什么会这样?乡村的主力离乡背井外出谋发展,家中只剩下老弱的缘故。颔联上句中的“古木新鸦”、下句中的“寒烟野水”,都反映了一种凄清的美,同时也是一种缺乏烟火气的美。颈联中的“愁颜”与“梦影”,无非就是留守者的苦恼与期盼。从年龄角度审视,留守者们不是太老,就是太小——要么年纪老迈无法外出谋生,要么还没有成年,不被外界接纳。因为普遍用上了电,炊烟不再,而今远眺乡村,已经无从辨别究竟有没有人居住了。
    回溯往古,春天,在历代诗人的笔下,是充满生机的,是欣欣向荣的。大自然的繁花似锦、蝶舞蜂飞是这样,人们在田间地头追寻梦想、风雨奔忙更是这样。《春入空村》尾联回应首联,强调这里的春光,是落寞的,是不足以鼓舞人心的,留守者甚至找不到倾听者一吐衷曲。
    青壮年劳动主力转移了,家乡无从转移,房舍无从转移;留守者除了坐等终老(或成年),也无从转移。无人耕管的田园,会有怎样的景象,可想而知。
第二首名为《夏探空村》:
天边有日雨犹横,屋瓦遍街如溃兵。
绕水鸦啼人影绝,守门犬瘦客心惊。
身从僻野难言命,树放奇花不了情。
好事世间谁做尽?荒山路断胆寒生。
    夏天是个灾害性天气频发的季节,对农民来说,常常苦不堪言,一筹莫展。这首诗同样描摹了空村的窘况:暴雨过后,瓦砾遍地,一片疮痍。如果说以前尚且有人一边埋怨一边修补,还能体现一种活力的话,诗人笔下的景况,则是人影绝迹,触目惊心。我们从其颈联上句“身从僻野难言命”,可以发现一点端倪:空村其实并不完全“空”,依然有人寓居其间。如上一首所述,他们绝大多数是风烛残年的留守老人,或不谙世事的懵懂孩童。该联下句“树放齐奇花不了情”,在上句的基础上,有一种无奈中的坚持。“树放奇花”又如何?无非是另一种凄清与落寞,就像春天那般。若说因为暴雨而导致房屋受损,已经饱受困窘,本就脆弱的交通,因暴雨而中断,就更加令人感慨了。——有关部门当然会组织修补,因为不是主干道,动辄以周记,甚至以月记的情形,已经屡见不鲜。“好事世间谁做尽?”尾联这一发人深省之问,包括职责在肩者,谁能坦然作答?
    某位乡村诗人在其七绝《灾情》中,对夏日的雹灾,也曾有过一番浩叹:“万籁吞声忍雹冰,雷霆响处各心惊。贤人闹市怜花草,谁向深山哭野耕?”那首诗跟世莲女士的《夏探空村》相比,虽然艺术造诣不如,对乡村的关切却是一致的。在各种自然灾害面前,来自官方的帮扶自然不会缺席,但大多会滞后,平心而论,浮于面上虚应故事的也不少。
第三首名为《秋过空村》:
未见人烟犹唤村,秋阴漠漠昼昏昏。
几堆败屋椽暄鸟,一带颓墙草锁门。
世路悠悠谁是主,生涯渺渺何为魂。
茫然独立看天暮,满地西风抹旧痕。
    上古诗人往往因为科学常识的匮乏,或者过于专注于倚重客观物景抒发诗性情怀,伤秋的作品所占比例长期居高不下。在乡村,秋其实是一个足以跟春媲美且更令人开怀的季节。所为者何?有丰硕的劳动成果。收获景象,繁忙而充实。
    从世莲女士的这首《秋过空村》中,我们看不到收获的忙碌和欣喜,只有落寞和衰败。首联的“未见人烟”,其实不是真的人烟绝迹,原因已如前述。不亲自登门的话,路人难得见到那些留守者而已。诗的尾联满怀着茫然无措的惆怅之感,并非诗人故作姿态,也不是杞人之忧。当乡村的白发留守者最终逝去,习惯了奔波生涯或已经在城市(城镇)安身立命的他们的子女,大概率是不会回来定居的。他们子女的后代更不用说,不管混到什么程度,都是不会选择回归,重新到土里刨食的。付出与收益严重不相称,导致耕种愿望归零。“异化”了的乡村人,他们牵挂的,似乎只剩下土地的“所有”权。
第四首名为《冬滞空村》:
凝寒忽雪总心惊,车陷荒村迷野程。
座座青峰愁欲坠,排排废屋寂无声。
窗棂鸿影随风动,几案霜苗迸木生。
知是天时催节物,此中深意又谁明?
    若说前三首诗静中有动的话,这首诗中所表现的,则基本上都是“滞”了。迟滞,呆滞,凝滞,阻滞,总之难得找到“畅”的痕迹。不错,冬天固然寒冷岑寂,但它却是酝酿来年生机的绝佳契机。难怪洋诗人面对酷寒。都曾都激动呼喊:“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?”
    然而,回眸我们熟悉的乡村,尤其是边远乡村,可以发现,春天固然会如期到来,但并不会比往岁萧条的春天更具有乐观期盼的意蕴。外界鞭长莫及,本地人去屋空,田地荒凉凋敝,都是常态。高层注意到了这个情况,于是有了关于土地撂荒将要收归集体的政策规定。在本已不再依赖土地生活的庄稼人心目中,土地的意义,不再是安居乐业的决定性要素,如上述,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。农民在乎的,无非是政策层面每年那笔或多或少的补助款。早年,外出者常把土地转包给他人,从中赚一点“租金”。在耕种成本逐年暴增而效益逐年锐减的情况下,白送都没有人乐意接手了。
    怎样认识乡村?在现实语境中宏观考察,的确是政策引导之下的群起发力,一些地方大有作为,一些地方初见成效。更多边远地区的乡村,情况迥然不同,确如世莲诗中所写,景象是萧瑟落寞的,发展走向在短期内是不太乐观的。
    放任乡村冷寂凋敝尚且不被允许,那么,坑害与折腾农民呢?稍微注意,我们就会发现,关于乡村,各类坑农损农的负面新闻还真不少。影响之大之坏,部分已经到了较为严重的地步。有的借执法的名义,为小团体创收——
    福建某县一位农民帮邻居代卖70斤芹菜,赚差价收益14元。芹菜被检出农残超标,被市场监管部门罚款5万元之巨,因未如期缴纳又追加5万,且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。陕西一对夫妻摊贩(城市小摊贩绝大多数是进城的农民)售卖5斤芹菜,也被检出农残超标,仅仅因为提供不出供货商许可证明及票据,“未履行进货检查义务”,就被罚款6.6万元。
    涉及罚款,一般都于法有据,但小过重罚的必要性、迫切性,理由似乎并不是那样的充分。与此形成映衬的,是该免费的不免,比如“洋葱超宽”过绿通受阻、“空车超载”遭职能部门处罚之类的奇葩新闻,层出不穷。有的以“振兴”为名,追求快速出政绩——民以食为天,士农工商,绝没有例外者。但近年在一些地方,打着为民着想的旗号,突然地迫不及待地毁坏即将成熟的庄稼,一刀切要求改种经果林,为民“增收”。在黔省某县,甚至打出了“你敢种,我敢砍,坚决消灭苞谷秆”的荒唐旗号。转个背,风向一转,又严令砍掉已开始挂果的林木,无差别要求改种“粮食”。粮食也好,果木也好,等到收成了再改变不迟,问题是农民在严令之下,只能无奈坐失收获的良机,还不敢抱怨。
更甚者,是良田被占后改造荒山“找补”——
    其景象看上去确实壮观,却没有任何耕作价值。将“梯田”搬到高山上,气温低,肥力差,水源无保障,但当局者还是照做不误。有趣的是,在这一系列过程中,都没有农民什么事。承包公司把梯田建完后谁来进行耕作,谁来提供保障,在媒体镜头之外,都成了心照不宣的哑谜。
    换个角度,我们可以很轻松地为上面的组诗定调:无视乡村振兴的辉煌成就,主题消极,别有用心!可真的是这样吗?完全不是的。可以这样说:扣帽子的人才是别有用心。前面已经说过,在一些地方,乡村振兴大有作为,一些地方初见成效,但还有更多的地方,尚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。漠视乃至回避问题很容易,但扪心自问(或互问):乡村全都振兴了吗?尚未振兴的乡村,已经纳入议事日程、指日可待了吗?结论了然:没有!
    那么,又何必排斥诗人的观照呢?从诗意的观照,到现实的关注,再到政策的扶持,之间是有递进关系或者说因果关系的。世莲女士身栖城市,心怀乡野,关注乡村,通过诗意的笔触,摹状乡村里的“空村”现象,难能可贵。作为一个一生未曾久离边远乡村的山林野老,本人不能不为之动容,并写下上述文字。